作者简介：连宏萍，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韩文静，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讲师
文献来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25年第1期
摘要：乡村产业融合发展是实现乡村振兴与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途径，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首先，基于对产业融合内涵和特征的总结，分析了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理论机制。其次，通过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等电子商务发展案例，分析农村数字经济通过数字化生产、产业链优化、市场拓展、协同服务等四个机制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实践模式，从产业融合路径、人才培育模式、乡村治理结构等方面总结了农村电子商务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的显著成效，并从产业、市场环境和农民主体等角度分析了农村电商发展面临的产业链协同不足与主体间利益联结机制薄弱、基础设施建设面临瓶颈与要素相互流动阻滞、数字素质水平较低与风险抵御能力差等挑战。最后，从“三位一体”角度，提出数字经济背景下我国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实现路径。研究结论为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充分发挥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和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作用提供决策借鉴。
关键词：乡村振兴；数字经济；产业融合；电子商务；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坚持城乡融合发展，畅通城乡要素流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必须加快推进乡村全面振兴。自2015年中央一号文件发布以来，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已经成为中央“三农”政策的焦点。2024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培育乡村新产业新业态”。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继续提出“深入实施农村产业融合发展项目，培育乡村新产业新业态”。乡村振兴的基础在于产业振兴，促进产业融合则是实现乡村产业振兴、促进农民增收、提升农民福祉的重要途径，是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目标的必行之路。
在互联网经济时代下，数据作为新型生产要素，在知识、技术、生产、管理等领域实现了对传统生产要素的替代，成为发展数字经济的基础战略性资源。数据不仅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关键生产要素，也是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新生动能。国务院发布的《“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将数字经济界定为“以数据资源为关键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为主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融合应用、全要素数字化转型为重要推动力，促进公平与效率更加统一的新经济形态”。数字经济带来的互联互通、信息充分流动促进了市场供求平衡，提高了市场经济效率。数字经济发展正在快速地向农业农村渗透，2018年—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连续八年对发展数字农业、数字乡村作出重大部署。以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数字经济为乡村产业融合与产业振兴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和强大驱动力。
为顺应数字经济发展趋势，引导农村电子商务发展是推动数字经济加快与农业农村深度融合的重要方式。电子商务依托于互联网载体，是数字技术改造传统实体经济的典型模式，也是农村数字经济发展的突破口，现已成为推动农村产业与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近年来，农村电子商务发展得到政府的高度支持，成为转变农业发展方式、带动农民增收的有效手段。2021年，《“十四五”电子商务发展规划》指出，要大力实施“数商兴农”行动，加快完善农村电子商务生态体系。2024年3月，商务部等9部门发布《关于推动农村电商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指出，将“促进电商与农村一二三产业全方位、全链条深度融合”作为总体指导思想。2024年4月，商务部印发《数字商务三年行动计划（2024—2026年）》，对农村电商高质量建设工程作出了重要部署。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推动农村电商高质量发展是发展乡村特色产业的必然要求。近年来，农村电子商务发展呈迅猛之势，最直观的体现是全国“淘宝村”数量的快速增长。随着2014年“国家级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项目”的实施，“淘宝村”数量从2013年的20个增加到2022年的7780个，已覆盖到全国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180个市（地区）。2023年，全国农村网络零售额达2.5万亿元，同比增长12.9%，比2014年增长近13倍；全国农产品网络零售额达5870.3亿元，同比增长12.5%，约是2014年的5倍。
近年来，虽然有学者从数字经济、数字技术、数字普惠金融、数字化协同等角度探讨了其对乡村产业振兴的推动作用，但基于产业融合视角的讨论不够，且多为理论性研究，少有基于典型实践案例的探讨。作为数字经济的典型模式，已有研究对电子商务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其促进要素流动、农村减贫、农户增收等效应，以及对家庭消费、城乡发展差距及共同富裕的影响等方面，同样从农村产业融合的视角研究得不多。基于此，在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目标背景下，本文在阐明乡村产业融合的内涵和基本特征基础上，基于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等地电商发展案例，分析数字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实践模式、创新路径与现实挑战。在此基础上，面向农业农村现代化总体目标，提出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的实施路径。
二、乡村产业振兴的关键在产业融合
产业是经济的基础，也是生产力变革的基本载体与体现形式。产业融合发展模式是助推乡村产业振兴的根本路径。产业融合最早起源于美国学者Rosenberg（1963）在《机床产业的技术变革（1810—1910）》一文中的相关论述，认为技术融合（Convergence）存在于整个制造业的机械和金属操作部门。20世纪90年代，日本学者今村奈良臣研究日本农业生产价值时，提出了经典的“六次产业”理论，认为农业不仅是农业初级产品生产，还包括与之相关联的第二产业（加工业与食品制造）和第三产业（销售、流通、信息服务、旅游等）。只有通过农业向二、三产业延伸融合，实现“加法效应”和“乘法效应”，才能将二、三产业中与农业相关的生产及服务价值带回农业领域并留在农村。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农业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的弱质性导致了农村三产融合的必然。近年来，随着中央对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战略部署的引导，学者们围绕农村产业融合的内涵进行了充分阐释。农村产业融合是指以农业为基础，通过要素集聚、技术和制度创新，利用技术渗透、产业联动、产业重组、模式创新、要素激发等手段，实现农业与二、三产业之间的相互交叉、渗透和重组，形成新产业、新业态和新商业模式的过程。通过农村产业融合，可以整合农业生产、加工、经营和消费等各个环节，实现农业产业链的延伸、农产品附加值的提高、农业多功能性拓展以及农民收入快速提升。
基于学者们对农村产业融合内涵的探讨，可总结其特征包括：
数字化发展是产业融合的前提。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创新在农业、工业和服务业中的渗透，从生产、加工、流动、管理、服务等多环节促进了产业之间的融合。例如，农村电子商务平台与物流体系的建设拓展了农产品销售渠道，促进了农产品深加工，延伸了农村产业链，催生了大量新产业、新业态；在乡村服务业方面，通过数字化信息应用，发展乡村旅游与文创产业，将农业生产与旅游、文化体验相结合，促进三产融合和农民增收，提升了乡村经济多元化发展水平。
产业融合模式呈现多样化。从纵向来看，涌现出一二产业融合、一三产业融合、二三产业融合、一二三产业融合等多种发展模式。从融合特征来看，呈现出产业整合型、产业延伸型、产业交叉型、技术渗透型等多元化方式，有效促进了农民增收。全国各地根据自身资源禀赋条件，因地制宜发展了多元化产业融合模式。
产业融合过程中的经营主体多元化。农村产业融合的发展离不开农民及各类农业经营主体的积极参与和推动。农民合作社和家庭农场逐渐成为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龙头企业在农产品加工流通、电子商务和农业社会化服务等方面，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供销合作社、行业协会等成为加快产业融合发展的重要力量。
产业融合促成多主体利益联结机制。在产业融合过程中，需建立基于多元经营主体的利益联结机制，将产业融合的“外部性”转化为联合体的“内部性”。各地实践中，股份合作制、保底收购、保底分红、利润返还等产业运营模式将生产经营主体联动起来，通过延长产业链、提升价值链、完善利益链等方式，各主体形成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共同体，有效确保生产经营主体能够分享产业链各环节带来的增值收益，促进产业的协同发展。
三、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实践模式分析：以农村电子商务为例
（一）案例分析对象
发展农村电商已成为推动“三农”高质量发展和乡村振兴的重要手段。2014年，商务部及财政部等推动国家级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建设。电子商务进农村示范政策目标包括推动电子商务政策、制度在局部地区取得突破性进展，降低电商物流成本，提高农村流通的现代化水平等。近年来，已累计支持1489个县建成近3000个县级电商公共服务中心和物流配送中心，超15.8万个村级电商服务站点，形成县域全覆盖的电子商务公共服务和物流配送体系。
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作为国家级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各自拥有地方特色产业基础。近年来，依托于农村电子商务迅猛发展，三县分别因地制宜发展了特色酥梨产业、汉服产业、农旅产业，为电子商务赋能乡村产业融合提供了典型案例（表1），有助于理解电商如何助推分别以第一、二、三产（农产品业、手工制造业、文化旅游业）为主导的特色乡村产业带动多产业融合发展。
（二）农村电子商务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的实践机制
在数字经济背景下，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的农村电子商务已经成为连接乡村与市场的重要桥梁，通过数字化生产、产业链优化、市场拓展以及协同服务机制的创新，推动了乡村产业的融合发展。
表1 案例分析典型县
1. 数字化生产机制
电子商务与传统产业融合形成新业态，推动了乡村数字化生产场景的形成。第一，电商与自然生态深度融合。依托电商平台，各地积极探索乡村旅游、休闲农业等新型产业形态，破解农村农业附加值低的困局。江西大余县依托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的定位，借助电子商务平台的新技术和新工具，利用其丰富的大数据、庞大的平台和广泛的流量资源，整合分散的乡村旅游资源，创新“农旅”“文旅”“商旅”等领域，推动“互联网+智慧旅游”新模式的形成。第二，电商与新兴业态深度融合。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在农村多个产业环节得到广泛应用，数字技术与传统生产要素的有机结合有效催生了业态创新。以电子商务为代表的数字经济模式打通乡村一二三产业，形成了“电商+产业”融合格局，促进了新产品、新业态的不断涌现，打造数字化农村产业生产场景，为乡村产业融合带来了全新发展机遇。山东曹县近年依托电商优势，发展了具有集聚效应的乡村汉服产业。通过数字技术的应用，曹县在汉服设计、制版、印花、销售、仓储物流等全产业链均实现了数字化生产及管理。
2. 产业链优化机制
电子商务作为现代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正逐渐改变农村产业链的传统形态。通过整合全图景式的产业链资源，电商在延长农村产业链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首先，整合产业链资源。电商平台将生产、加工、销售、物流等环节整合在线上生态系统，实现了信息、资金、技术的高效流通，打破了农村市场的地域和信息壁垒，使农村产业能够更好地融入全国乃至全球市场。其次，推动产业链协同。电商通过与上游农产品供应商、下游消费市场和中间环节的加工、仓储、物流等企业的深度合作，形成了全产业链的协同效应，有效降低了生产和交易成本，提高了附加值。最后，助力产业链延伸。电商还通过数字化工具和大数据分析赋能农村电商创业者，促进农村产业链条多元化发展，推动了农村经济的转型升级。安徽砀山县依托酥梨等特色水果产业，与电商企业展开合作，打造了“生产、采购、储存、加工、销售”果蔬食品的完整产业链，培育了龙润堂记、梨花猫和极梨膏等品牌。通过推动特色农产品市场，2023年砀山县实现了酥梨全产业链产值143.2亿元。总体来说，电子商务整合了“全景式”产业链资源，为农村产业链的延伸和优化提供了新路径，不仅提升了农业生产效率和农产品价值，亦推动了农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3. 市场拓展机制
以电子商务平台为代表的数字化、信息化平台建设可以有效拓展乡村产业的市场。首先，增加营销渠道。依靠在线营销等平台，可以采取网络直播、公众号宣传等数字化营销手段打破地域限制，提高产品的知名度和销量，使乡村产品通过数字交易平台流向全国乃至全球消费者，帮助厂商准确地预测市场需求，减少库存积压，实现产销对接，提高产品生产效率与市场竞争力。其次，打造品牌效应。安徽砀山县积极推动元宇宙电商、直播电商和跨境电商等新型业态的蓬勃发展。通过促进线上与线下的深层次结合，深入对接阿里巴巴、京东、苏宁等主要电商企业，打造“砀山酥梨”品牌供应链基地，探索生鲜农产品的电商运营模式，进一步壮大“壹度易购”“壹度拼拼”等本地拼团电商平台。最后，创新零售模式。山东曹县的汉服店铺已入驻淘宝、抖音、京东、拼多多、亚马逊等国内外大电商平台，利用在线直播、内容营销、社交媒体互动等数字化营销手段，积极拓展“直播+”等网络销售形态。近年来，随着“国潮风”的持续走热，数字化营销手段也帮助曹县汉服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标签，通过跨境电商让曹县汉服走出国门、走向全球，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
4. 协同服务机制
电子商务的迅速发展极大地促进了县乡村三级电商服务体系与物流配送网络的完善，尤其在推动农村地区的产业链提升中起到了关键作用。通过构建以县域物流节点为核心、乡镇服务网点为骨架、村级末端站点为延伸的三级物流体系，农村电商得以克服“最后一公里”配送问题，提高了物流效率和农产品流通速度。这一体系不仅推动了农村地区的物流基础设施建设，还为传统农业产业带来了现代化转型的机遇。近年来，江西大余县通过加强乡镇电商服务中心的建设，实现了电商服务中心在11个乡镇的全覆盖。在村一级，大余县依托“数商兴农”工程，推动“快递进村”和“互联网+”农产品出村进城工程的实施，通过村级农副产品电商中心，帮助大山深处的特色农产品走向更广阔的市场。安徽砀山县为弥补酥梨产业链的不足，建设了标准化、专业化的冷链系统，打造全国首个县级冷链运输项目，并通过建立县乡村三级快递物流配送网络，实现了城乡间“最初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的无缝连接。
（三）农村电子商务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发展的成效
通过对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等地电子商务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具体机制分析，可以看到，农村电子商务在产业融合路径的数字化发展、人才培育模式的多样化提升以及乡村治理结构的现代化转型等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1. 产业融合路径实现数字化发展
电商不仅仅是销售平台，更是一个整合产业链各环节的工具。作为数字化工具，电商平台通过与供应链上下游的深度融合，将生产、加工、销售等多个环节打通，直接推动了乡村产业的数字化转型。同时，不同产业间的资源可以通过电商平台实现高效整合，形成新的产业协同效应，有效促进地方产业发展及产业深度融合。
安徽砀山县凭借其独特的梨果资源，通过建设电商平台，打通了农产品从田间到消费者的销售渠道。当地政府积极推动农村电商培训、供应链优化和物流体系建设，使得农民能够直接参与到全国市场中，提升了产品附加值。农产品的数字化转型，不仅增加了农民的收入，还带动了与农业相关的其他产业如物流、包装、冷链储存等行业的共同发展，形成了农业为核心、多产业协同发展的产业集群效应。山东曹县的电商发展则以服装、工艺品为主，当地利用电商平台带动了众多手工艺品、定制服装等产业的快速发展，形成了以电商为核心的产业集群，不仅将地方特色服装产业推向全国乃至全球市场，还带动了服装设计、原材料供应、制造与物流等产业链上下游的共同发展，促进了产业的跨区域融合。江西大余县的电商发展更多地依赖其丰富的特色农业资源，通过整合农产品的生产、加工和销售链条，依托电子商务平台实现了产品的品牌化和规模化。当地还通过引入直播带货、短视频营销等新型销售模式，进一步拓展了乡村产业的市场空间，增强了产业链上下游的协作与发展。砀山县、曹县和大余县的电商发展实践表明，产业数字化转型能够有效推动乡村产业的融合与升级。通过电商平台、数据分析、物流优化等手段，使得各产业之间相互促进、资源共享，促进了农村经济的增长，为乡村产业的可持续融合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2. 人才培育模式得到多样化提升
人才是乡村产业发展的核心。农村产业融合涉及农业、加工业、服务业等多个领域，对乡村人才提出了更高要求。电商产业是新业态，乡村生产者需具备技术、管理、信息化、持续学习、创新等跨领域能力，电商产业也为新型人才的培育创造了时代性的机遇。
安徽砀山县通过电商平台的搭建，将本地特色产品砀山梨销售到全国甚至海外市场。在这个过程中，电商培训和人才培育成为关键因素。通过与高校和电商企业合作，建立了专门的电商培训基地，培养了一批既懂农业又精通电商运营的新型人才。山东曹县依托电商优势，致力于培育掌握数字技术、胜任数字时代的新型人才。通过建立返乡创业服务站、综合型人才孵化平台等，为人才提供创业支持，并引入优秀人才任职村“两委”班子，以党建引领推动汉服产业发展。在人才培训方面，曹县采取购买服务、定向扶持培训等多种方式，实施“千村万人”培训计划，建立培训孵化教室，打造完善的培训体系。这些措施的实施吸引了大量外出务工人员和大学生返乡创业加入曹县电商产业，为乡村汉服产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人才支撑。江西大余县同样利用电商平台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大余县通过政策引导和补贴，鼓励农民进行电商创业，并为年轻人提供免费培训机会，培育了一批电商技术人才，推动了脐橙和茶叶等当地特色农产品的网络销售。人才是第一生产力，三县在人才培育上所付出的努力获得了加乘效应，不仅推动了当地产品的市场化、品牌化和产业化，还带动了物流、包装、旅游和服务业等相关产业的同步发展，实现了农村三产融合。
3. 乡村治理结构趋向现代化转型
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尤其是农村电子商务的兴起，为乡村治理结构的现代化转型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通过数字技术的应用，以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和江西大余县为代表的地区创新治理体系，建立起“县乡村”三级联动的电商服务体系，促使乡村实现从传统模式向智能化、高效化的转变，加速了乡村治理的现代化进程。
安徽砀山县被誉为“中国梨都”，其电商发展以特色农产品为核心，建立了县域电子商务运营中心和多个乡镇物流配送中心。通过县乡村三级联动，砀山县形成了从电商培训、平台对接到物流配送的完整链条，成功解决了农产品“最后一公里”的物流瓶颈问题。山东曹县设立县政府直属的正科级机构———电子商务服务中心，全面负责曹县电子商务的总体规划和具体实施工作，保证了生产、物流、培训、服务等体系资源整合，为全县依托电商优势的乡村产业现代化高质量发展提供高效组织保障。在乡镇层面，曹县镇域在县电商服务中心的统筹引领下，联合镇级电商服务中心实现全县与乡村在产业规划、电商人才培育、物流对接等方面全方位的链接，率先探索“党建+电商”“电商带头人参与乡村治理”的党建引领产业发展治理模式，有效保证基层组织抓中心、强核心、聚人心的能力。大余县则通过县镇乡三级电商服务体系的构建，整合了农村闲置资源，发展了电商旅游扶贫模式。大余县的电商平台不仅拓宽了农产品销路，还促进了当地自然和文化旅游资源的宣传，推动了乡村旅游业的发展。在这一过程中，政府通过创新治理方式，积极引导农民和企业参与电商发展，提升了地方经济的韧性和活力。
（四）农村电子商务赋能产业融合发展面临的挑战
尽管农村电子商务在推动乡村产业融合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但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制约着农村电子商务与乡村产业融合的深入推进。本文将从产业层面、市场环境层面以及农民主体层面进一步分析农村电子商务赋能产业融合发展所面临的挑战。
1. 产业层面：产业链协同不足，主体间利益联结机制薄弱
从产业经济学视角看，电商赋能产业融合的核心在于构建“生产—加工—流通—销售”全链条协同体系。然而，乡村产业由于其本身的分散性和初期发展阶段的局限性，常常难以形成显著的规模效应。规模效应不足进一步限制了产业链协同整合，使得整体的产业效率和竞争力不足。安徽砀山县、山东曹县、江西大余县均面临产业链整合不足、各环节主体间缺乏有效利益联结机制的挑战，削弱了产业增值能力。砀山酥梨产业虽形成初级电商销售网络，但深加工环节薄弱，高附加值产品开发相对滞后，导致产品溢价能力受限。曹县汉服产业虽形成集群效应，但面料供应、设计研发与电商运营环节仍存在脱节。中小企业普遍依赖模仿生产，同类商品线上重复率高，迫使企业陷入“低价冲量”的恶性循环，同质化竞争削弱了产业竞争力。大余县农旅融合中，农产品生产与旅游服务有效联动不足，民宿、农家乐的服务内容相似程度高。相较江浙同类项目，大余县农旅产业的游客消费水平及复购率均有待提升。三地案例表明，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中，生产端与市场端的割裂会导致价值流失，主体间协同机制缺失会引发内卷化竞争，组织方式、利益分配机制与市场需求之间仍存在不同程度的结构性错配。
2. 市场环境层面：基础设施建设面临瓶颈，要素相互流动阻滞
完善的物流网络、信息基础设施和双向流动的要素市场是电商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基础支撑。三地电商实践显示，基础设施仍存在短板制约市场半径。比如，安徽砀山县酥梨电商冷链物流覆盖率不足，导致生鲜电商履约成本增加。江西大余县农旅产业中，旅游资源开发及整合力度不足，相关配套设施发展不完善，导致旅游品牌培育不足、旅游业增加值偏低。此外，制度性障碍与市场化不足交织，形成要素配置隐形天花板。例如，土地要素方面，曹县电商产业发展面临建设用地指标不足的障碍。人才要素方面，发展电商经济需要具备数字生产、数字运营、数字管理等多种能力的复合型人才，三地均面临高素质人才匮乏的困境。三地案例共同揭示了电商发展的深层矛盾：物理基础设施的“硬件”缺失与制度性壁垒的“软件”制约相互叠加，形成阻碍产业升级的复合型瓶颈。物流网络断层抬高交易成本，要素流动阻滞削弱资源配置效率，这些问题本质上反映了县域经济数字化转型中的系统性短板。
3. 农民主体层面：数字素质水平较低，风险抵御能力差
农民数字技能与经营能力是电商赋能乡村产业融合成效的关键变量。发展电商经济需要具备数字生产、运营、管理等多能力复合型人才。三地农民在电商实践中的技术应用能力呈现显著区别，数字工具使用效率直接影响了其市场竞争力。此外，农民在电商市场中的脆弱性集中体现为风险缓冲能力不足。砀山酥梨当受天然条件或市场因素出现价格波动时，大多数梨农选择即时抛售止损，而非通过仓储调节或期货对冲降低经济损失。曹县汉服产业中，农民转型为电商从业者后，抗风险能力不足，部分家庭作坊因订单波动陷入库存积压或现金流断裂困境，凸显供应链韧性不足。大余县农旅从业者则更受制于自然风险，当面临花期异常、市场波动等外界变化时会导致民宿订单退订，损失完全由个体承担。以上问题折射出传统农业主体与现代数字市场间的结构性矛盾，反映了小农经济与规模化、标准化电商市场之间的制度适配困境。当个体农户不得不以分散状态直面全国性市场竞争时，其人力资本短板与组织化缺失会被进一步放大。
四、农业农村农民“三位一体”的现代化推进
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总体目标，其并非农业现代化、农村现代化、农民现代化的简单加总，而是农业现代化、农村现代化与农民现代化“三化融合”的有机整体。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指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必须加快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在这一背景下，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成为乡村产业升级和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推动力。以电商为核心的数字化平台建设和相应基础设施的完善，为乡村新业态发展与产业融合提供坚实基础，是推进我国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的重要引擎。基于以农村电商为代表的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实践模式分析，本文从农业、农村、农民“三位一体”角度，提出数字经济背景下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实现路径。
（一）依托数字技术促进多产业融合，深化农业数字化与科技化发展，促进农业现代化
农业现代化是用先进生产要素代替传统生产要素，变传统农业为现代农业的过程，其核心在于农村生产方式的转变。在当前全球经济转型和技术变革的背景下，数字经济成为推动农业现代化的重要引擎。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要推进农业科技力量协同攻关，发展乡村特色产业。数字技术发展为推动农业全产业链数字化转型，加快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生产体系和经营体系提供了时代机遇。
从农业产业体系现代化的实现角度来看，数字技术能够丰富农业产业业态，拓展农业产业边界，促进农业与多元产业融合发展。首先，数字技术重塑了农业产业价值，衍生出“电商+农业”“电商+手工制造业”“电商+农村旅游业”等新的农业产业发展形态。其次，数字技术延伸了农业产业链条，通过搭建县乡村三级农业服务体系和物流体系，促进生产、加工、销售、物流等产业环节互通，推动传统农业由单一生产端向经营端、销售端、服务端延伸，全面升级农业产业发展结构。最后，数字技术融合了农业产业要素，利用数字技术赋能推动农业与制造业、旅游业、商业等产业的深度融合，推动了农业全产业链智能化、绿色化、品牌化发展，促进城乡要素自由流动，加速形成全国统一大市场，创新了农业产业发展格局。
从农业生产体系现代化的实现角度来看，数字技术能够改变农业生产模式，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推动农业运行的动力变革、质量变革及效率变革，实现农业高质量发展。在动力上，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等生产工具对农业生产要素进行创新性配置，使农业生产突破固有边界，摆脱“靠天吃饭”的自然禀赋约束，释放以人力资本为先导的现代要素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形成了“靠人吃饭”的农业生产工业化发展路径，实现了农业运行的动力变革。在质量上，农业的科技创新为高效精准的农业生产提供了技术支撑，特别是人工智能、大数据、生命科学等前沿技术性要素与传统农业生产要素耦合互动，使农业生产呈现出多元化、智能化和安全化的特征，提升了农业生产品质，促进了智慧农业发展的质量变革。在效率上，数字技术基于算法、算力和数据对农业生产要素进行高效配置，利用装备技术和生物技术降低生产损耗，缩短生产周期，提高生产能力，最大限度地提升了农业劳动生产率和土地产出率，促进了农业生产的效率变革。
从农业经营体系现代化的实现角度来看，数字技术能够优化农业经营结构，提高农业经营的组织化程度、管理者水平和社会化服务质量，平衡了农业内部和涉农领域的产业组织结构，加速了农业专业化和标准化发展进程。首先，数字技术为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农业企业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提供了连接平台，助力形成“农户+合作社”“农户+公司”“农户+合作社+公司”等经营联合体，扩大了农业经营的组织与规模。其次，数字技术提供了丰富的数据资源、先进的分析工具和科学的管理系统，能够从思想理念、生产技能到行为模式全面提升农业经营管理者的综合素质和管理水平，提高其对农业生产的把控力度。最后，数字技术能够健全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通过发展农业技术服务、农机作业服务、农产品仓储服务等形成不同经营主体间的分工与协作格局，为农民提供生产、加工、销售等全方位的服务，提高农业服务的整体质量和效率。
（二）加快数字平台建设和应用普及，优化乡村治理结构，推动农村现代化
农村现代化是实现农村强富美的过程，其核心是农村发展方式的现代化。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为农村现代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数字乡村建设成为推动乡村振兴和农村现代化的重要途径。尽管我国数字乡村建设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和丰硕成果，但与城市相比，农村地区的数字化水平仍有一定差距。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的“实施数字乡村强农惠农富农专项行动”，为农村生产生活数字化转型指明了方向。因此，需要继续提升农村地区的数字基础设施水平，推进数字平台的建设，加快数字技术与乡村产业的深入融合，从人的现代化、物的现代化以及治理的现代化推动农村现代化的实现。
人的现代化需要数字平台推动农村居民专业素质和专业能力的现代化。一方面，农民的农业生产行为多依靠传统经验而非科学决策。数字平台的构建让农村居民有更多机会接触和利用互联网获取农业技术、经营管理等方面的知识技能，从而提高自身的专业素质，增加就业创业机会，推动农村社会结构的优化与转型。另一方面，数字平台的普及能够给农民的生产生活注入新的动能，农民可以直接在电商平台上交换生产要素和商品服务，把控将农业劳动成果转化为个人实际收益的全过程。这种多劳多得的切身体验也会进一步增强农民的积极学习意识和主动创造能力。
物的现代化需要数字平台推动农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现代化。首先，数字平台能够通过物联网、大数据等技术整合和优化农村的生产要素资源，降低农业生产、管理和交易成本，提升农民的生产效率和收入水平。其次，数字平台推动了农村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和智能化管理，使得农村农产品能够更便捷地接入全国乃至全球市场，提升了农产品的商品化率和社会化率。最后，数字平台通过打造县乡村三级电商服务中心和物流中心等方式使优质的公共服务资源覆盖到农村地区，提高农民获取公共服务的便利性和可及性，缩小城乡公共服务差距。
治理的现代化需要数字平台推动农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第一，数字平台为村民理事会、农民合作社等自治组织的建立和运行提供了协同合作的平台，各方主体能够通过该平台互通信息、共同决策、有效执行，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新型乡村治理格局。第二，数字平台通过“一站式服务”“云上村庄”等智能治理工具构建线上线下相结合的乡村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供给体系，提高治理的精度和效度。第三，数字平台通过提供便捷的参与渠道、丰富的法律资源和道德宣传途径，帮助村民提高自治参与、强化法治意识和弘扬传统美德，推动自治、法治、德治的协同发力，实现乡村治理现代化。
（三）强化数字素养与数字能力培育，发挥农民主体性作用，实现农民现代化
农民现代化是乡村振兴的关键点和落脚点，是农民在乡村振兴过程中发挥主体作用，持续提升自我能力和知识水平，追求共同富裕与全面发展的状态。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人才支持计划，加强农民技术技能培训，壮大农村各类专业人才和实用人才队伍。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背景下，数字经济为农村从单一传统农业经济向多元经济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但对农民生产者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求农民适应数字经济发展的新趋势，不断提升自身的数字素养和创新能力，从物质、精神和行为等方面实现农民现代化。
物质现代化以实现农民富裕为目标，聚焦于数字化如何提高农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一方面，通过数字教育与培训，农民可以快速掌握使用电子商务平台、智能设备以及大数据技术的能力，既能够优化农业生产过程，实现精准化种植与科学化管理，提升农业生产效益；又能够畅通要素流动通道，提高农产品销售效率，增加农民收入。另一方面，农民作为农业生产的执行者和农业创新与产业链延展的推动者，要充分利用数字化这种新动能，发挥自身在产业融合中的主体性作用，主动参与产业发展，从传统小农向现代化新型农民转型，共享现代化成果和红利。
精神现代化以推动农民全面发展为目标，聚焦于以数字化提高农民的综合素质。首先，数字化为农民提供了更加便捷的生活方式和丰富的文化娱乐资源，农民可以在数字平台上随时随地观看节目、制作视频、交流互动，促进精神需求的满足和文化素养的提高。其次，农民可以利用数字平台突破地域限制，更广泛地了解国家治理政策与乡村发展动向，更深入地参与乡村公共事务的决策与执行，提高自己的政治素养。最后，数字化促进农民通过社交媒体、在线社区等网络平台表达自己的观点与诉求，与社会进行广泛交流与互动，从而提升自身的社会参与感和社会素养。
行为现代化以提升农民能力为目标，聚焦于数字化如何引导农民形成科学化、规范化的行为模式。具体而言，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使农民从传统的粗放型生产方式向集约化、智能化生产方式转变。农民利用手机、电脑、无人机等“新农具”提高自身的数字生产技能，拓宽农民“新农具”的应用场景，减小数字鸿沟产生的生产差距。同时，数字化技术还促进了农民与市场的有效对接。农民可以通过电商平台、社交媒体等渠道直接与消费者、经销商等进行沟通和交易，了解最新的市场需求和价格信息，根据市场需求的变化灵活调整生产经营决策，提高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弥合数字鸿沟带来的经营风险。
五、结语
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锚定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强化改革创新和科技支撑，为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强大动力。数字经济是助推乡村产业振兴与实现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的核心驱动力。本文基于乡村振兴背景下对产业融合内涵和特征的总结，分析了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理论机制。基于三个典型县电子商务发展案例，从数字化生产、产业链优化、市场拓展、协同服务四方面讨论了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融合的实践机制。从产业融合路径、人才培育模式、乡村治理结构等方面总结了数字赋能乡村产业取得的显著成效，同时分析了农村电商发展在产业、市场环境和农民主体等方面所面临的产业链协同不足与主体间利益联结机制薄弱、基础设施建设面临瓶颈与要素相互流动阻滞、数字素质水平低与风险抵御能力差等挑战。最后，从农业、农村、农民“三位一体”角度，提出数字经济背景下农业农村现代化实现路径。
数字经济背景下的农业农村现代化是农业现代化、农村现代化、农民现代化的有机整合。依托于数字经济的时代机遇，有效推动乡村产业融合能够拓展农村产业链、提升农村生活质量和农民的获得感。案例分析显示，三个典型县电商的成功实践为其他农村地区发展数字经济与产业融合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通过不断完善数字平台建设、强化农民数字技能培训，推动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为乡村振兴和农业农村农民现代化提供强大动力，进而实现城乡互通共融发展的美好愿景。